资深金融家王永利详细讲解数字货币

王永利/文

无论货币如何表达，其本质和核心功能都没有改变。

无论一个国家的货币如何变化，其总量都需要与财富规模相对应。

事实上？这两个“无所谓”被颠覆了，人们似乎忘记了金钱的本质和逻辑。

自2009年初比特币问世以来，“数字货币”话题层出不穷，目前正在全球升温。 2019 年 6 月，在 Facebook 发布计划在 2020 年推出数字货币“Libra”的白皮书后，中国人民银行紧随 Facebook 的一系列动作，央行数字货币似乎“即将到来”。

但什么是数字货币？行业逻辑尚不清晰，认知混乱。人们所说的数字货币种类繁多，没有明确的定义和统一的口径；结果，市场上充斥着似是而非似是而非的说法——这些标新立异的理论很容易形成轰动效应，迷惑大众，甚至盲目跟风资本。 甚至影响国家政策层面的判断，可能导致其对货币发展的把握出现偏差。

“混乱”

从现象上看，目前多种“数字货币”并存，带来混乱。

关于数字货币的争论主要包括四类：

A.去中心化网络内生的“数字加密货币”，如比特币、以太坊等

B.一种与等值法定货币挂钩的“稳定币”，例如 USDT、USDC、GUSD、JPMC 等。

C.与一篮子法定货币成比例挂钩的“稳定币”，如已发布的白皮书、尚未上线的 Libra 等。

D.央行利用新的信息技术可能推出的适合网络化运作的数字货币，称为“央行（法币）数字货币”。

问题是，以上几种数字货币之间存在本质区别。它们都是数字货币吗？也就是说，这些所谓的“数字货币”真的是货币吗？

更进一步的问题是，很多人对货币的认知还停留在实物货币阶段，现在急需澄清：什么是信用货币，为什么会发展成信用货币，谁的“信用”是谁的信用是什么？信用货币是如何发放的，应该如何管理？

更进一步，央行数字货币到底是什么？如果说央行的数字货币只是现金（cash）的替代品，属于法币的非现金和数字化，那么这个动作已经开始了。法定货币占比不断下降，大量货币表现为银行存款或电子钱包的余额。那么，银行存款和电子钱包中的钱是不是合法的数字货币？如果不是，那么法定数字货币的特殊含义是什么，必须在该地区使用区块链技术点对点运行的才是法定数字货币？如果央行要推出的数字货币只是代替M0，那么它的意义或者投入产出的实际效果是什么？央行是想推出“数字货币”还是推动货币数字化支付手段或支付方式的变化？

如果对此没有明确的区分和共识，是否可以笼统地说“数字货币”及其可能带来的影响或挑战？

货币逻辑

从什么是货币（信用货币）开始。

例如，首先，信贷资金来自哪里以及谁的信贷。经过数千年的发展，货币一直在不断变化。现在已经从实物货币发展到信用货币，甚至从有形货币发展到无形货币（数字货币）。

纵观货币发展史，一个比较清晰的路线图是：货币是基于商品交换的需要而产生和发展的；货币的本质属性和核心功能是价值尺度和交换媒介，基本功能是支付手段和价值。存储。

现在，世界各国的货币基本上都是信用货币，不再是实物货币。那么，为什么货币会从实物货币发展到信用货币呢？信用货币的“信用”是谁的信用？信用货币如何释放，可能产生什么影响，如何有效控制货币？

其实，要想发挥货币作为价值衡量标准的核心功能，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保持货币价值的基本（相对）稳定。为了保持货币价值的基本稳定，从理论上讲，一个国家的货币总量必须与该国主权范围内可以受法律保护并需要货币化（可交易）的社会财富总量相对应。这样，货币就必须与社会财富分离，成为社会财富的价值对应物或代表，货币必须成为纯粹的价值单位或价值符号。相应地，曾经作为货币的金银等实物必须退出货币舞台，回归社会财富的源泉。

这里所谓信用货币的“信用”，不是发币机构（如央行）的信用，也不是政府或金融本身的信用，而是整个国家的信用，建立在整个国家的可交换社会之上。以财富为基础的国家信用。是国家赋予货币当局发行和管理货币的权利。因此，中央银行发行的货币不是中央银行的债务，中央银行没有向货币持有人支付任何财产的承诺；货币不靠政府税收支撑，只能靠政府债务支撑，根本支撑不了整个货币（政府信用只能支撑政府债务，不能支撑整个货币总量）。政府接受纳税人以货币纳税，只是为了增强货币的流动性和可信度。

为了保持一个国家的货币总量基本与其财富规模相对应，货币总量必须控制在国家层面，受国家主权和法律保护，不能分散到私人领域组织进行控制。因此，信用货币也成为“主权货币”或“法定货币”。 “货币去国有化”难以满足信用货币的要求，不符合货币发展的规律和逻辑。

由于社会财富的多样性，具体价值的衡量和整体价值的准确计算非常困难。因此，人们进一步设计了“一般社会价格指数”的概念和体系，以选择一些与民生相关的社会财富。对关系密切的典型品种，按其重要性给予一定的价格份额，形成社会总价格指数，然后通过观察总价格指数的变化，可以大致反映和控制货币价值的变化。只要一般社会物价指数保持基本稳定，币值就认为基本稳定。

二、如何分配和管理信用货币。

信贷货币的释放主要包括两个渠道：一是货币当局（央行）通过购买外汇储备释放货币。央行通过购买货币储备，一方面找到了货币价值尺度的基本标准，另一方面也有助于增强人们对货币的信任。由此投入的货币，属于最严格意义上的“基础货币”。

二是通过金融机构发放贷款等间接融资方式获取货币。

在基础货币难以满足社会货币需求的情况下，当人们需要货币时，一个重要的选择就是金融。这也包括两种方式：A、直接融资（不会增加全社会的货币总量）； B、间接融资，会相应增加全社会的货币总量。

用于间接融资的货币是基础货币以外的“衍生货币”。 “基础货币+衍生货币”构成货币总量，货币总量与基础货币的倍数为“货币乘数”。

在间接融资方式下，金融机构看似可以无中生有，通过贷款或购买债券的方式凭空放钱，从而获得利差收益，但有一个基本原理其背后是：借款人以其现有资产或未来可以获得的资产作为抵押物向金融机构取得货币，保证借款本息到期归还。这样，整个社会就可以通过借贷来判断社会财富的规模，并据此投入资金，从而促进货币总量与财富规模的基本对应。

为此，要形成一整套严格有效的管理制度和监督制度，包括区分中央银行和商业银行，严格控制中央银行对社会的直接准入，特别是政府提供信贷，以加强信贷发行的财务约束；银行发放贷款等，要建立科学的质量评价标准和严格的拨备标准，以及不良贷款处置办法，及时暴露和处置不良资产。同时，要加强对银行资本充足率、流动性比率、不良资产率、拨备覆盖率等的监管；政府和央行不应干预金融监管贷款等货币发行，也不应盲目追求金融稳定，对金融机构施加过大压力。支持，使其摆脱破产清算的风险，成为隐形的央行。

五个判断

明确了货币的本质属性和基本要求后，不难对数字货币等热点问题做出清晰的判断：

A. “货币非国有化”难实现

在国家依然存在、主权独立难以消除的情况下，国家主权缺失对应受法律保护的财富，试图取代国家主权货币，推动“货币去国家化”（哈耶克大力提倡)，违反了货币发展规律，如果理解了货币发展的规律，那就不是进步而是倒退，这注定是不可能实现的。

B. “网络加密货币”很难成为货币

根据黄金原理设计，严格限制总量和阶段性供应，网络加密货币（如比特币、以太币等）对应的财富缺乏国家主权和法律保护，有悖于基本信用货币的逻辑，其币值难以保持基本稳定，易波动，因此很难成为流通货币，只能成为特殊的数字资产，可以作为特殊货币使用对网络社区（商圈）来说，但不可能取代或颠覆国家主权（法币），成为超主权货币。

这类网络加密货币过分强调隐私保护，难以满足金融监管要求，容易被用于非法交易。要严格监控使用法定货币买卖此类加密货币的合规性，尤其是投资者使用法定货币的行为。加密货币买卖过程中的“原名、原币种、原账户进出”的“三正本”规则，杜绝了以买卖加密货币为中介、规避套利的手段、资产转移、商业贿赂、恐怖传播等。

C.很难摆脱具有一定法币等值价值的“代币”定位

需要明确的是，当一个国家只允许唯一的法定货币流通时，并不意味着在一定范围内不允许使用具有特殊权利和义务的“代币”，而是这样的代币必须在规定的范围内。国内使用比特币是法定信用货币吗，只能原币进出口，还应控制其转让和赠与，防止其成为商业贿赂、贪污受贿的工具。

即使使用区块链等新信息技术推出与单一货币等值挂钩的稳定币，无论其表现形式和运作方式如何变化，也只能是其挂钩货币的“代币”，而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货币，不可能替代或颠覆法币，必须接受代币的基本监管！

D.与一篮子多种法定货币挂钩的超主权货币很难成功

由于去中心化、封闭的网络加密货币，稳定币只与一种法币等值挂钩，很难成为真正的货币，也很难颠覆或替代法币，所以有人开始想象一篮子法币作为支撑，不仅希望获得法币的信用（价值）支撑，还试图摆脱对单一货币的依赖，推出具有超国家主权的无国界货币，抢夺这可能带来的颠覆性影响和巨大利益。

需要明确的是，只与单一货币等值挂钩的“稳定币”与与一篮子货币挂钩的“稳定币”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实际上是它的锚定货币，而后者不再是一种代币，而是一种全新的货币！作为一种以一篮子货币作为储备的无国界货币，没有独立严格的监管，会很吓人！

这种与一篮子货币挂钩的想法可能起源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特别提款权。其愿景超越时代发展阶段：世界仍处于并将长期处于国家主权独立的状态，需要依靠综合实力和国际影响力赢得国际话语权，包括国际中央货币地位的发展阶段，远未形成全球统一（地球村）。 ) 治理模式和机制。

近年来，随着网络加密货币和稳定币的不断兴起，IMF打造超主权世界货币的热情再次被激发，并多次表示将利用新的信息技术推出eSDR与一篮子货币挂钩，并使其成为超主权的世界货币。这也激发了更多机构推动超主权货币的发展。

Facebook宣布推出无国界货币天秤座（Libra），与美元、欧元、日元、英镑、新加坡元成比例挂钩，在全球引起巨大轰动.

但事实上，Facebook 声称 Libra “将为数十亿没有银行账户的人提供服务，让汇款变得像发短信一样简单和安全”，这是不切实际的夸大其词。只能是 Libra 注册用户并直接向彼此支付 Libra。因此，对于一些致力于建设国际结算体系的机构来说，即使想运行自己的数字货币，也可能会推出与各国货币等值挂钩、主要在国内使用的“代币”。一篮子货币与统一的无国界货币按比例挂钩更为可行。

可见，虽然eSDR和Libra可能在技术和操作方式上都有创新，但本质上与SDR并无太大区别。不仅他们的架构设计和实际运行面临着非常复杂的问题和风险挑战，而且他们本身也很难实现。运作，仍缺乏足够的法律保障。必须指出的是，这并没有像一些人认为的那样，将 Libra 货币篮子纳入其中，从而提升这些货币的国际影响力；否则，SDR 早就成功了。

E.央行数字货币只能是法币数字化，很难成为新货币

在在线加密货币和稳定币不断增加的过程中，多国央行也纷纷宣布将推出央行主导的数字货币或法定数字货币。一些弱势国家，尤其是被美国制裁的国家，缺乏国际货币，国家更加积极，致力于抓住数字货币的机遇。

但问题是，央行的（法定）数字货币是法定货币的数字化，还是比特币和以太坊等全新的网络加密货币？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一直不清楚。事实上，与比特币和以太坊等网络加密货币相比，他们中的许多人设想开发中央银行（法定）数字货币。

但是，比特币、以太坊等网络加密货币特别强调“去中心化”，这本身就与央行的主导地位存在明显的逻辑矛盾和冲突。同时，数字货币没有现金，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在现实社会中彻底消灭现金，这意味着即使央行数字货币能够推出，与比特币和以太币相比，将使央行长期维持两套。货币体系的同步运行也非常棘手，难以掌握。

接下来，随着比特币、以太坊等网络加密货币问题的暴露，很难成为真正的货币（信用货币）。与比特币和以太坊相比，央行（法定）数字货币的创立其实是一个误入歧途的真理，越来越被广泛认可。许多国家和中央银行已经减弱了对数字货币的冲动。许多非常活跃的央行已经宣布将停止数字货币研究计划。

但是，不能像比特币和以太坊那样创造法定数字货币，并不意味着不能利用信息技术进一步推动货币数字化及其智能化运行，不断提高运行效率，减少成本，并严格监控。

当然，即使央行推出法定数字货币比特币是法定信用货币吗，其具体用途也需要与交付和运营模式（一级模式、二级模式）、信息载体（如智能手机、卡片等）相匹配及人脸支付等）、清算方式（线上实时清算、线下及时清算）、管理规则（包括账户或钱包分类等级及存款限额、单日支付限额、储备金托管等）、监管分工和风控等，兼顾安全性和便利性，达到提高效率、降低成本、严控风险的目的。

其中，需要进一步明确的问题是：央行即将推出的数字货币是仅替代M0，还是覆盖范围更广的M1、M2？只是替换了M0，它的意义或输入输出的实际效果是什么？央行是要推出数字货币，还是要推动数字支付工具或支付方式的变革？

总之，面对极其广泛而深刻的货币金融，需要充满敬畏和谨慎。即使面对信息技术革命和货币数字化，也必须保持必要的冷静和克制，准确把握本质定位和核心功能、本质属性和根本要求。其中，货币的形态可以不断变化，但其本质定位和核心功能不能改变，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宗旨不能改变；货币形式的改变必须有利于提高其经营效率，降低其经营成本，加强其风险监控。 金融监管部门要准确把握货币金融的本质属性和基本要求，进行合理及时的监管，避免“放就乱，收就死”的情况频频发生。

（作者为深圳海王集团首席经济学家、原中国银行副行长）